Techer

星期二快上课的时候忽然来了个电话，开学第一周忙得脚不沾地，我看了下表觉得可能来不及，随手给掐了。一个冬假放下来，不仅学生一脸甜甜的懵懂，我那舌头就跟打了结似的，脑子里一直在转动词变位，一堂课上得神情呆滞、身心俱疲。

下课后先去茶水间犒劳了下肚子，又磨蹭了好一会儿，这才想起那个未接来电。摸出手机准备拨回去，对着名字却傻了，愣了半天才想起来，嘛，是阿越啊。

我手机系统有点傻，你存中文吧，就自成一组，没法和其他语言的名字一起按字母排序；存成拼音吧，十次中总有那么两次，字母和人对不上号。

电话拨回去，对面有点吵，阿越扯着嗓子说喂，我解释说先头上课没接到，什么风吹得你想到我啦？阿越找了个人少点的地方，说：“北站跟主火车站中间发现一个二战时空投未引爆的炸弹，周围所有居民学校都被组织疏散，我们被带到乌法电影院这边，我就想着跟你说一声。”

我沉默了下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想了老半天，特别傻地问：“孩子们都还好吧？艾铃呢，别给吓哭了吧？”

阿越在斯图加特教书，有个五岁的女儿叫艾铃，一个混血小姑娘，漂亮地厉害，但也成正比地闹腾，上次见到还是在卢森堡旁边的一个小城里。我挺喜欢那小姑娘的，但跟她妈真的……不熟啊。倒也不能说是毫无交情，阿越为人热心爽直，偶尔微信上也会聊聊什么的，但绝不是紧急情况下会想到对方的那种关系。

没话找话，只好从女儿问起。

这当然是句废话，但凡艾铃擦破一块皮，做妈的还能站在这跟我闲磕牙么？但假假还是要问一句。阿越爽快说都没事，艾铃在她爸爸那边，她现在还在电影院等来接孩子的家长。电影院里现在很多老人，很多狗和猫，学生可以免费吃爆米花和薯片，免费喝饮料，大家都挺开心的。哎呀你不知道今天外头多冷，零下九度啊，一进电影院的大门，皮肤接触到那个暖气，连我都觉得幸福地要飞起来。

阿越说得生动，我听得直发笑，短暂的尴尬不翼而飞。我说电影免费吗，我们这边也有个乌法，我没去过，听说还挺贵的。

阿越也笑了，说电影也免费，平时就算是星期二也要五块五呢——你听到狗叫了吗？

嗯，还有猫，有猫对不对？

对，你耳朵真好，我今天生平第一次坐在一只猫旁边看电影，虽然它趴在笼子里，但它还是一只猫……

我收拾好包，带着耳机往火车站走，阿越描述地很仔细，说来接孩子的家长好多都在哭，是真的泪流满面冲进电影院里,，正在陪孩子老人猫猫狗狗看电影的老师们都吓了一跳。也有家长，到了看见孩子都好，直接又冲出门，说：“我必须现在抽根烟！“

到了火车站，我随便拣了辆往北边开的慢车坐上去，听阿越讲了一路的段子：

1、

学生们都在等大巴来接。警察说了, 会组织大巴把所有人送到安全地带。

学生甲开始哭。

学生乙问缘故。

甲：“我的书包还在教室里。”

乙：“那不是挺好，万一炸了，你就没书包也不用上学了!”

众学生雀跃：“不用上学喽！学校炸了哦！”

甲继续哭：“我哭是因为我的月票还在里面！”

2、

阿越班里的苏丹男生看着旁边的小姑娘吃了两包爆米花，转头看着阿越说：“我还是饿.……”

“再去领不就得了？”

“我已经拿了两包了。他们不会给的。除非老师和我一起去。”

于是一起去。

排队时，有些些的心虚。

爆米花妹果然认出了他，“又来了？”

”……嗯。“好小声的。

爆米花妹给了他一个XXL号的爆米花，和一个XXL号的温暖微笑。

苏丹娃抱着爆米花桶，咧嘴笑了。

3、

爆米花后,，学生们渴了。

据说饮料免费。

学生问：“我们允许喝啥？“

校长说：“可乐！“

孩子们觉得这是玩笑。都拧着不动。

校长说：“捡了条命，必须放纵一下。“

一哄冲向可乐。

边喝边说：“每天这样该多好阿！“

……

下了车，我说你还记得十月在特里尔吗，艾铃生病那回？

阿越一听就笑了，显然跟我想到了同样的事。那边大学汉学系的正副院长一家一对双胞胎，梁院家孩子还小，李院家两个倒都有七八岁了，一个叫小左，一个叫小右，估计是以痣分人的结果。几个孩子都不到单独待在家的年龄，我们开会的时候只好把艾铃放到隔壁教室，让她跟小左小右一起好好画画。阿越还特地嘱咐：要乖乖的，安安静静的，懂？

安安静静意味着大包小熊糖、晚上和妈咪睡，以及好多个亲吻，艾铃拍着胸脯保证，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，瞳仁清澈如天使。

结果哎妈呀，我们前脚刚走，艾铃那就好比蛟龙入海，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多动症折腾得两个哥哥是人仰马翻，挺硬气的俩男孩子，哭瓢瓢地跑出来躲在妈妈后面，弄得我们哭笑不得，李院又抱又哄，到头来说是正经讨论，实则除了梁院人手一个娃娃，哭累了后含着糖就睡，糊了满西装甜兮兮的口水。

艾铃白天出了一大身汗，晚上就闹肚子疼，紧接着开始发烧，又是拉又是吐，一整个晚上没消停过。待到第二天早上，吃下去的药终于见效，艾铃窝在妈妈怀里睡了一整天，一直到晚上我们去“土豆筐”餐厅吃饭，艾铃才醒过来，再一次生龙活虎投入了战斗。

一边笑一边说，我这边刚踏进家门，就听到电话里艾铃中气十足的声音：

“妈咪！是那个吃了一盆菠菜芝士焗土豆的阿姨吗？”

“嗯，那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盆的芝士焗土豆！”

直到和艾铃MUA了好几口，又挂上电话，我还是不知道：

到底为什么是我呢？